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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7章 第 9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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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7章 第 97 章

話音甫落, 蘭殊伏在蒲團上,凝著眼前的牌位,陷入了一段久久的沈默。

而後, 她直起腰,朝前輕輕叩了三個響頭。

轉眼,只見秦陌沈吟了片刻, 行至旁側的燈甕燃了三柱香, 走上前, 剛想在她身旁的蒲團前跪下。

蘭殊卻一把伸手截住了他。

秦陌望著她睜大的雙眸底下全是抗拒之色,柔聲道:“只是單純表達對先人的敬意。”

他原以為蘭殊是覺得他倆已經和離,他沒有資格給她父母下跪,便同她解釋他並不是為了在她父母面前拉近他們的關系。

只是出於尊敬。

可是蘭殊的眼眸晦暗更甚,搖了搖頭,堅決不讓他跪下, “不是同你計較......”

她看了一眼牌位,神色哀傷淒然, 慘淡地笑了聲,“只是父親他, 受不起你的跪。”

秦陌怔了怔, 不知她這話的由頭, 從何而來。

蘭殊已經特意起身, 替他將手上的香柱,安插在了前頭的香鼎內。

秦陌望著她萬般見外的樣子,心口盡是澀然, 站在原地, 看向了眼前的靈位。

秦陌回想起自己翻遍的檔案室所有記載,除了吏部的存檔中留過一筆記錄她父親曾是隆慶年間的兩江巡撫, 因瀆職罷官,連他生平的政績,乃至他年少中榜的文章,都沒留下只言片語。

那些記錄,貌似都從中拆了出來,不知封存到了何處。

秦陌唯一沒有翻閱的,就是先皇離世之前,以朱筆親封的那些禁卷。可那是隨先皇一並埋入皇陵的歷史,是帝王不願後世批判的秘辛。

若真只是個因瀆職謝罪的奸臣,何辜納入禁卷,成為秘辛?

蘭殊也沒有再多說什麽,擦了擦眼角,轉而拿起籃子離去。

秦陌默然跟在了她身後,見她情緒低落,望了眼西邊半垂的夕陽,沒話找話地企圖轉移她的註意力,說起玉清觀的齋飯味道還不錯,要不留下來吃一頓再走。

秦陌記得她還挺喜歡這裏的素味片兒川,很有她故鄉杭州的風味。

蘭殊道:“吃完飯天都要黑了,山間夜路不好走。”

秦陌:“我可以送你回去。”

蘭殊回眸瞥了他一眼,加快了前往山門的步伐,“就是為了不讓你送我。”

秦陌腳步一滯,眼底劃過一絲黯然,邁步繼續跟在了她身後。

道門清凈之地,蘭殊也不好在長廊上疾跑,步子再急促,也奈不過秦陌身高腿長,輕而易舉就追了上來。

期間,她回眸瞪了他好幾次,秦陌每次都會停下來看她,她一轉回去,他又悄然跟了上來。

終於到了山門口,蘭殊以為自己可算能跑了。

不過轉瞬,風雲突變,一陣狂風呼嘯著刮過門前石階旁的竹林,山雨說來就來。

蘭殊訝然站在了山門口,縮回自己邁出一半的腳,盯著這與昨日幾乎如出一轍的景象,忍不住對秦陌道:“你究竟是哪裏來的龍王爺?”

就逮她跟前施雨來了。

秦陌:“......老天可能只是不想你餓著肚子下山。”

蘭殊望著他眼底的那一抹竊喜,不由冷笑道:“老天要真這麽眷顧我,就不該一道風吹了場雨來。”

秦陌:“那該吹什麽?”

蘭殊:“就該一道風,把你吹了去。”

話音甫落,倒真來了道風,刮過山門。只是秦陌穩如泰山,巋然不動。

蘭殊長長嘆了口氣,只得倚在山門邊,靜待著這場山雨過去。

今日的這場雨,與昨日的有些不一樣。

昨日那是一場太陽雨,雲層之上,仍有金光照耀,雨勢再大,也是一片閃爍的白茫茫。

現兒這場,卻有烏雲緩緩壓城,四周都猶如陷入了一片灰色,黑黢黢的,壓得人心口喘不過氣。

蘭殊凝著眼前一片昏暗的雨幕,出了會神,不知想到什麽,原本紅潤明朗的臉色,在這樣發沈的氣壓下,隱隱泛出了一絲傷懷的蒼白。

她向來不喜歡沈悶的下雨天。

山門檐外的雨,一開始下得尚且板板正正,道道雨線都是直直往下墜落。

後來卻隨著天色的昏暗,逐漸邪魅,隨著左右搖曳起來的竹林,忽而朝著山門前劈裏啪啦地掃了過去。

蘭殊猝不及防,嚇得往後跳了一步,伸出胳膊先蔽住了自己的臉。

身上卻沒有雨水潑濺的撲襲感。

再睜眼,秦陌擋在了她面前。

蘭殊凝著眼前那一副熟悉的寬廣胸襟楞了會,擡起眸,便落進了他深邃的視線。

秦陌那雙瞳仁目若寒星,總是能收住千絲萬縷的情緒,唯獨一個她的身影,每每都看得分明。

他的後背被豆大的雨滴打出了一片氤氳的濕氣,卻渾不在意,關切地凝望著她愈發沈悶的臉色,柔聲提議道:“看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,不然我陪你下棋解悶?”

蘭殊頓了頓,轉身避過了他的視線,冷聲拒絕,“我吃飯去了。”

晚膳過後。

雨聲仍是瓢潑不停,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趨勢。

整個玉清觀,都籠罩在了一片陰陰沈沈中。

觀主見天氣如此惡劣,主動為他倆在東邊安置了兩間留宿的廂房。

蘭殊跟在觀主後頭前往,秦陌走在他們身後。

剛轉過廊下,秦陌的暗衛忽而來報山腳下的橋路遭到了山洪,困住了一批上山采藥的百姓。

蘭殊耳根子尖,聞聲回了眸,只見秦陌的眉宇凜起,緊而接過了親衛手上準備的蓑衣,一壁披上,一壁卻快步朝她走了過來。

蘭殊腳步不由一滯,只見他一過來,便盯著她認真囑咐道:“乖乖待在觀裏,別亂跑。”

蘭殊心裏不由腹誹,這麽大的雨,誰會亂跑。

轉眼只見他已經召集了所有藏在暗處的親衛,扭頭朝著山門的方向快步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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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秦陌的身影再度回到長廊上,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。

他身上的蓑衣沾滿了雨水,頭頂的鬥笠也匯聚了道道水柱,順著帽檐滴滴答答落下,恍若在他的面龐前,布了一張水簾。

隔著水簾,他遠遠看到蘭殊打開了廂房朝外的窗戶,正坐在了窗前,盯著眼前灰蒙蒙的大雨出神。

那一點豆大的燭火被她放在了窗前的矮幾上,隨著罅隙穿來的冷風,忽明忽暗,落在無盡昏沈的夜雨中,將她照成了一泊仿佛隨時會消弭於黑暗的月光。

她呆呆坐在了窗前,凝望著烏漆的天空,目中無神,整個人似是陷在了一場揮散不去的痛苦回憶之中。

每每遇到這樣的天氣,她均會如此。

越暗的雨,她的情緒越低落。

秦陌曾不止一次問過她為何一到下雨天就惆悵滿懷。

她卻只微微一笑,垂眸回答,誰會喜歡陰沈沈的下雨天呢?

這廂,蘭殊聽聞長廊前傳來了泥濘殘留的腳步聲,轉眸,視線與他在半空中交匯。

秦陌摘下了鬥笠,甫一靠近窗臺,蘭殊溫言問道:“被困的百姓,可都安然回了家?”

秦陌提了提唇角頷首。

蘭殊目露欣慰,嘆息道:“那就好。”

秦陌見她郁郁寡歡,本還想再同她說幾句話。

蘭殊轉而起了身,摘下了支摘窗的支柱,留給了他一個無聲的窗影。

眼前的燭影一滅,秦陌站在窗前怔了許久,只好回身,邁入了她隔壁的廂房中。

大雨淅淅瀝瀝下到了深夜。

秦陌洗漱完畢,坐在桌前,凝著那一道與她相隔的白墻看了好一會,起身吹滅了燈,閉眸入眠。

可沒過多久,屋外開始閃起了白光,透過窗戶紙,劃過了他的眼角。

秦陌的眉宇下意識凜起,陡然驚醒,轉眼,外頭的雨勢再度傾盆而來,隨之襲來的,竟還有電閃雷鳴之聲。

秦陌的心臟猛地一跳,緊接著,便聽到隔壁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女子尖叫聲。

那聲音明顯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雷聲驚醒,交織著內心盤桓多年不散的恐懼與悲傷。

秦陌一把掀開被褥,抓過外衣披上,跌跌撞撞地推開了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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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殊吹燈入睡之後,屋中寂寥無聲。

外面大雨拍打地面的聲音變得尤其清晰起來,縈繞在她的耳廓,令她緊閉的雙眸眉間不由蹙起,極不安穩地步入了夢境。

再度睜眼,她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場黑暗之中,什麽都看不見。

卻能感受到四周推推攘攘的擁擠人群。

蘭殊被他們推著疾步往前,那一幫烏壓壓的人群,手上捧著好多好多的傘,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。

他們蜂擁了一條街,朝著市井門口擠去。

蘭殊感覺他們每個人都比她高比她壯,現在的她,只有小小的個頭,是一個年僅六七歲的小女童。

好不容易人潮的腳步漸漸延緩下來,他們仿佛靠近了擁堵的中心。

蘭殊終於有了機會喘息,擡起頭,只見眼前鬧市的街頭,白色大理石柱,上頭雕著熟悉的幾個大字,“臨安街”。

她回到了杭州,她的故鄉。

可這素來人流如過江之鯽的臨安街頭,此時此刻,卻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刑場。

那朝廷人人喊打的欽犯,將於今日斬首示眾。

蘭殊耳邊一陣嗡嗡地耳鳴之聲響起,心頭大慟,神思恍惚起來,擡頭望向了那慣來炙熱如毒的晴朗天空,發現它竟在今日,變得漆黑一片。

濃雲布滿了臨安的天空,黑沈沈壓了下來,風馳電掣,雷聲在不遠處的山頭轟隆作響,那一場期盼許久的大雨,終於在今日降臨。

跪在臺上的朝廷重犯,眉目清俊,一副身板猶如修竹,擡眸望了眼天空,幹涸的唇角,終於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。

刑場前,一把又一把萬民傘高高舉起。

蘭殊聽著耳廓纏繞的雨聲,恍若再度聽到了那滿城的哭嚎之聲。

一個斬字的令羽擲下。

伴隨著一聲淩厲的雷響,那閃著青光的斬刀,猶豫再三,終還是落了下去......

蘭殊嚇得大叫了聲,從床頭驚坐而起,窗外,響起了猶如當年的雷鳴之聲。

蘭殊滿目慌亂,緊緊捂住了耳朵,蜷縮到了床角,渾身不自禁的顫抖起來。

四周一片漆黑,又一道閃電劈開了天際,下一陣雷聲轉瞬即至。

蘭殊閉著雙眸,心頭狂跳不已。

卻忽來了一雙寬大的手,嚴實地蓋在了她發顫的手上,幫她一並,遮擋住了那駭人的轟隆聲響。

蘭殊睜開了雙眸,一雙淒然慘淡的目色中,除去四周昏暗的夜色,還顯現出了一道冷硬熟悉的輪廓。

“沒事,沒事了。”他沈穩的嗓音寬慰而來,輕輕拂過了她的耳畔,明明聲音不大,卻似蓋過了屋外的雷鳴。

蘭殊的思緒逐漸開始回籠,心神一松,整個緊繃的身子一下軟了下去。

秦陌趁機點燃了床頭的燭火,視野一亮,他再朝著床頭的人兒看去,只見她就似洩了氣的紙片人般,一張芙蕖小臉慘白,雙眸毫無神采。

直到被他安放回了被褥內,撚好了被子,蘭殊的手才有了知覺般,在他掌心抽動了下。

他仍坐在床頭,握住了她其中一只手。

蘭殊掙了掙,沒掙開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她的嗓音顫顫,裏面布滿了驚慌之後的柔弱鼻音。

秦陌拉她的手緊了緊,“我一聽到雷聲,就醒了。”

蘭殊腦海中忽而閃過他以前也總會在下雨天及時回家,總會抓著她的手,就好像無聲告訴她,他在這兒。

她眉梢微微擰起,把握著重點問道:“你怎麽進來的?”

秦陌默然片刻,不得不從身後摸出了他隨身攜帶的那把匕首,指了指門縫。

而後,將匕首壓到了她的枕頭底下。

她剛剛明顯是做噩夢了。

夜不安寢可以玄鐵鎮壓邪祟的民間傳說,蘭殊也略有耳聞。

只是她一想到他竟用它破開了她的門閂,心裏騰騰就冒起了一團火氣。

“你出去!”

“等雷聲停了,我就走。”

“松開我的手。”

“我怕。”

你怕個鬼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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